中国教育报：可持续性：中外合作办学面临最大挑战

 

 

 

（中国教育报 2012年7月11日 记者 黄蔚）随着上海纽约大学的获批筹建，以及长三角、珠三角诸多高校与地区纷纷试水国际合作办学，新一轮中外合作办学热潮涌动。与过去的十余年不同，这一波中外合作高校水准普遍提升，其中不乏世界著名高校；合作形式不再局限于中外合作项目，而是瞄准建立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大学。如何看待这股热潮？中外合作大学发展面临什么样的挑战？记者采访了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英国利物浦大学副校长、国内著名管理学家席酉民教授。

 

       记者：作为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高水平中外合作大学，西交利物浦大学经过数年发展以独特的育人模式与运营体系、高水准的人才培养质量声名鹊起，成为中外合作大学的标杆。从西交利物浦的实践上看，目前高水平中外合作大学建设面临哪些挑战？

 

       席酉民：保持长期可持续发展是中外合作大学必须应对的最大挑战之一。近年来，西交利物浦大学一直是已经或者有意投身中外合作办学的各界人士考察、观摩和调研的重要一站，部分国内外大学领导和地方政府官员还多次到访。但遗憾的是大家更关心如何申请，怎样运转，较少谈及办学目的，更少关注办学定位、治理结构和可持续发展，从中不难感受到，之于政府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更重视政绩；对于学校，国外更多淘金者，国内多为随波逐流者。

 

       从理论和我们的办学实践来看，想要办好高水平的中外合作大学首先要明确定位：营利还是非营利？职业导向、教学型、还是研究型？人文社科还是理工科立校、或是综合性大学？因目标和财政原因，目前国际上中外合作办学大部分是以人文为主的营利性模式；第二治理结构要明晰：合作双方能投入什么？地方政府能支持什么、支持多久？合作母体学校以及有关支持机构有无清晰治理结构？第三需要明晰有无合作办学健康发展的生态环境？如办学项目与地方经济社会的契合点，教学科研的资源和合作环境，政府的管理环境等。这直接影响国际化高端人才聘任、办学性质和运行。第四需要多元文化人才和强有力的领导及管理团队，跨国合作难免出现多元文化冲突、国际化与本土情景和法律制度冲突、各方利益冲突以及从零开始的事业发展挑战，管理不到位或处理不当，好端端的合作计划也会流产或无法高质量运行；最后，办好一所大学，需要巨大的经费支持，一般好的治理结构和投资规划可保障财政上的可持续运行，但许多国际合作办学对此准备不足，如高水准的校园建设、实验室建设、国际师资引进以及大学运营都需大量持续投入，仅希望通过学费收入实现收支平衡很难，除非只办低成本专业和低水平办学。

 

       中外合作办学还面临着体制和机制上的障碍。首先，在法律和制度上，由于《中外合作办学条例》的界定和分类不够明确，一些定位研究导向、非营利独立法人机构的中外合作大学无法以事业单位法人资质登记注册，本应投入持续发展的盈余则要缴纳所得税，对高端定位大学无异于釜底抽薪；其次，中外政府对科教合作个人所得税免征协议不利于长期稳定办学。例如，外籍教授在华工作前三年可享受个人所得税减免政策，对优秀者学校希望其长期留校工作，但需补交前三年所免税款，致使一些学校为降低成本，将外籍教师工作合同控制在3年内，无法确保高质量师资团队的延续和稳定；第三，中外合作大学在教育上的平等地位问题尚未引起重视。理论上讲，只要非营利，不管是中外合作办学还是民营大学，理应享受国家财政给予教育的补贴，享受国民待遇。

 

       除了法律上的问题之外，中外合作办学还面临诸多细节问题，比如专业审批制限制了学校引进国际高水平教育资源进行创新的空间，违背了发展国际合作办学的初衷；现行学位制度对研究导向的高水平中外合作大学建设及授予中国学位也会带来影响。

 

       总之，办好一所大学不容易，办好高水平的中外合作大学更不容易。随着高等教育改革的深入和教育国际化发展以及中外合作大学办学水平和社会影响力的提升，体制和机制问题的解决将会水到渠成，逐步得到解决。即使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自身没有恰当的定位和合理的治理与管理体系，不能确保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各种条件，盲目上马，发展受挫或失败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记者：可以预期，中外合作大学的竞争在未来若干年里会越来越激烈，那么在这样的竞争中，西交利物浦大学如何确保自己的可持续性发展？

 

       席酉民：到2012年，西交利物浦大学已经走过6个年头。坦率地讲，在我们确定理工管起步、研究导向、非营利性定位时，我们已经充分考虑了发展的可持续性及多种潜在不确定性的应对策略。尽管教育的资源永远是不够的，但我们建立的资源和财政支撑机制足以让我们实现既定的战略和愿景目标。

 

       从体制上讲，西交利物浦大学有独立法人地位和规范的治理结构，地方政府持续大力支持，合作母校价值判断一致、关系融洽、信心坚定，内部运行机制科学、健全，为大学长期持续稳定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

 

       从办学方向讲，西交利物浦根据世界发展趋势、整合中外教育资源及模式、建立独具特色的新型国际大学从生长空间上就确保了其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性，也奠定了其参与和影响中国甚至世界高等教育改革的基础。中国教育改革的道路艰难、漫长，现实赋予了西浦生存的空间和更重的责任。西浦在中国土地上按照世界标准和未来趋势打造的全新模式，不仅有利于其生存和发展，而且会扮演“羊群中的狼”以及“改革的麻雀”这样重要的角色。

 

       从物理环境上讲，已基本建成的西交利物浦大学北校园可容纳八千学生，年底开工的南校园将容纳四千学生，在地方政府参与支持下，西浦的实验室及教学设施已经或正在到达国际一流水准，足以支持我们的探索和规划规模。

 

       在师资团队上，西交利物浦以世界知名大学标准面向全球选聘师资。目前，近400名教师中，80%是外籍教师。今年（2012）上半年我们有50多个教师岗位，就有近2000来自世界各地申请者，他们大部分是具有丰富国际教学经验和科研潜力的优秀学者。未来3到5年，我们的师资团队将最终达到600-700人。

 

       在财务的可持续性上，西交利物浦正在打造“五根支柱”的财务支撑体系：第一，学费收入；第二，研究经费，我们的老师逐步从国内外获得科研基金，如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863项目、与企业界、政府、研究机构的合作课题等。尽管目前很多国家基金或项目外国人很难申请，但我很高兴看到我们老师逐步入围；第三，教育发展基金会，吸引热爱教育、关注教育的有识之士捐资教育，吸引未来有潜力的校友们捐资办学。假如计划把这个非盈利教育基金会规模做大，通过专业人士的运营，在为社会创造财富的同时，也为学校长期发展起到财务上的重要支撑作用；第四，由于西浦已逐步成长为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人才高地、研究高地，对促进苏州科教、研发以及社会文化生态发挥着重要作用，地方政府会给予我们一定的支持，包括校园的基础设施建设、研发平台等；第五，随着促进教育公平的教育资源配置的改革，我们期待着国家对于教育支持的阳光也能照到西浦的身上。

 

       记者：西交利物浦成为高水平中外合作办学参考和借鉴的样本，但你又说过西交利物浦大学的发展不可复制，如何理解？

 

       席酉民：作为高水平中外合作办学的先行者，西交利物浦大学在诞生之路上有很多随机因素，例如西浦以理工管起步、非营利、快速独特的成长道路就很难复制——大多数国际合作大学以便宜的人文学科起步、以营利为目标。

 

       2008年起，西安交通大学和英国利物浦大学作为合作双方以董事会纪要的形式约定不从西交利物浦大学拿走一分钱的利润，大家共同参与，探索适应世界未来发展的高等教育新模式，同时有效提升两所母校的国际化水平，在最近一次董事会中，已将其载入大学章程。如此高瞻远瞩的合作方和合作意愿的出现概率是很低的。

 

       西交利物浦大学坐落于重视和支持教育的苏州，其重视教育的历史和文化、位于长三角经济发展战略区域的地理优势、苏州工业园区大量国际合作企业为大学提供了纵深发展腹地的独特条件等也是较难寻觅的。

 

       另外，办一所学校要有明确的定位、良好的治理结构、优秀的管理团队、和谐的生态环境。苏州的需求，中国教育和世界高教发展的挑战，两所合作母校的个性，西浦独特的定位和模式等，使得西浦在这个时段、地点、模式、管理上都有了偶然性，如果想以营利或者不明晰的定位办成西交利物浦这样的大学是很难做到的。从这一点上讲，西浦很难被复制。

 

       但是，西交利物浦的使命之一是影响中国高等教育改革和世界高等教育的发展，建校以来，我们利用治理结构和管理模式上的空间，以及全新的体系和没有历史包袱的条件，从国际伙伴和环境中凝练先进教育理念，探索并创造了独具特色的“五星”育人模式和学生发展体系，建立和完善了适合未来社会需要的现代大学组织、管理架构和运行机制。我们在大学办学思想、教育理念、育人模式、教学方法和技术、学校运行、学生培养、大学文化、组织体系、管理技术等方面都可作为一面镜子，供其他大学参考、效仿、学习、甚或批判。